鐘聲與氣味

作为一个以研究与推广公祷书而闻名的学术团体，阿尔昆俱乐部（Alcuin Club） 终于在今年推出了一本完全回归“老本行”的新作：《公祷书及其注释者：1655-1901》。该俱乐部成立于上世纪盎格鲁大公派黄金时期，以约克的阿尔昆（Alcuin of York）命名——他是查理曼大帝宫廷的著名学者，被视为加洛林文艺复兴的奠基人之一，也是礼仪改革者和早期英国教会的代表人物之一。阿尔昆俱乐部以他的名字命名，正是为了强调其致力于教会礼仪研究的宗旨。

这本新书由苏格兰圣公会司铎 David Jasper 撰写，聚焦于 1655-1901 年间 17 位公祷书注释者及其作品，堪称该社团传统研究领域的精彩回顾与延续。这些注释者大多是圣公会神职人员，也大多出自旧高派与盎格鲁大公派传统。正如大多数圣公会神学家，他们的名字或许不为大众熟知，但在相应圈子中却颇具声望。

公祷书长期以来是圣公会最鲜明的标志之一，并深刻塑造了数代英国人的精神与文化生活。书中的礼仪伴随人生的重要节点——出生、婚礼、葬礼…… 作者以一篇他尤为喜爱的圣公会祷文的渊源作为开篇，我认为这段祷文的故事正好是全书精神的缩影：

Lighten our darkness, we beseech thee, O Lord; and by thy great mercy defend us from all perils and dangers of this night; for the love of thy only Son, our Saviour, Jesus Christ. Amen.

这段祷文收录于 1549 年的第一版公祷书，但其历史更为悠久：早在 8 世纪的格拉修圣事书（Gelasian Sacramentary，罗马礼仪最早的手稿之一）中已有其踪迹，后来又出现在中世纪莎霖（Sarum，即今日索尔兹伯里Salisbury）礼仪的寝前祷告中。类似的，本书试图展现这样一个主题：尽管历经宗教改革，英国教会的礼仪与信仰始终与初期教会及中古英国教会保持着深刻的一致性。这也成为作者论证的基础，即尼西亚信经中所谓大公与使徒信仰在英国得到了真正的保留与延续。

书中引用的这些学者常常追溯东西方古代礼仪，并与圣公会的实践相对比，以证明英国教会的礼仪与早期教会的礼仪同源，而不必完全依附于“罗马”。在这些论证背后，也反映了几代圣公会神学家对自身身份的探索与思考。

从这些注释者不同的关注点，也可看出英国宗教改革之后教会历史的缩影，以及天主教、清教、旧高派、盎格鲁大公派、福音派等不同传统间的张力与互动。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注释者几乎全是教会生活一线的神职人员（主教、司铎），他们并非只在学术象牙塔中研究礼仪，而是以牧灵的关切为出发点，为维护英国教会的正统公共崇拜，以及让平信徒从礼仪中获益而作注释。（当然，本书略显不足的是，对这些注释者如何将平信徒关怀融入注释的部分着墨不多。）

书中呈现的 17 位人物并非彼此孤立，他们之间存在代际传承与思想互动，有的前辈直接影响了下一代，也有的注释者是挚友。而这些注释作品本身，也映射了他们个人信仰旅程的探索轨迹——有人因此更趋大公主义，渴望推动与天主教、东正教的共融，也有人最终皈依罗马。

我本人在改宗盎格鲁大公派后读过一些牛津运动之后神学家对公祷书的评注。原先我并不十分喜欢公祷书，认为其神学内核过于新教化，许多在大公教会中更为一致的实践被改动删减。但读完这本书后，我对公祷书有了更多理解，以及从神学家的视角而言，对于那些或接受或部分反对其中神学的他们来说，公祷书究竟有什么意义。它确实在相当长的历史阶段内维系了教会外在的统一，并塑造了圣公会的共同意识，这一价值不可磨灭。

本书将切入点放在公祷书的注释者上，这是一个颇具新意的视角，书中所选人物在圣公会内部也极具代表性，因此对了解圣公会历史与公祷书的演变是不错的选择。若说不足，或许是对公祷书整体结构的介绍略显薄弱，且缺少更多实例来展示各位注释者的独特风格。当然，如果将这些细节展开，恐怕也无法在短短 150 页内完成了。